明代出現(xiàn)在臺灣海峽，能征善戰(zhàn)的“黑番”戰(zhàn)士

品讀閩南：明代出現(xiàn)在臺灣海峽，能征善戰(zhàn)的“黑番”戰(zhàn)士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 


海上富商鄭芝龍，當他還是海賊王，在海上逍遙快活的時候，就有一群黑人士兵為他保駕護航。

在閩南話中，“番”字用于指人一般沒好話，大多含有“胡攪蠻纏、不明事理”的成分。而說“黑番（烏番）”，就還多了人種來源的問題。將原始意義的“黑番”，寫入格律詩歌，朱紈應該是中華第一人。其詩寫道：

黑眚本來魑魅種，皮膚如漆發(fā)如卷。
蹻跳搏獸能生啖，戰(zhàn)斗當熊死亦前。
野性感恩誰豢養(yǎng)？賊兵得爾價腰纏。
此來盡入三驅(qū)網(wǎng)，膽落人間畫像傳。

明代嘉靖26年（1547年），朱紈奉旨在閩浙沿海領(lǐng)兵清剿海賊和倭夷，其間開始接觸到這一新奇的人種。在浙江寧波雙嶼島交戰(zhàn)中，明軍俘獲“黑番”三名；在福建詔安走馬溪交戰(zhàn)中，又俘獲“黑番”四十六名；在另一次海上交戰(zhàn)中，還俘獲“黑番”八名。

朱紈在奏章中報告說，這些黑番“身材長大”，“人身俱黑”，“獰惡異狀可駭”，“其面如漆，見者為之驚怖”，“凹目黑膚，不類華人”，能“持鉛子銃、鐵鏢、弓弩亂放”等等。有些黑番在中國沿海混慣了，“往往能為中國人語”。據(jù)抄錄的審訊口供，雙嶼島俘獲的三名黑番，“一名沙哩馬喇，年三十五歲，地名滿咖喇，善能使船觀星象，被佛郎機番每年將銀八兩雇傭駕船；一名法哩須，年二十六歲，地名哈眉須人，十歲時，被佛郎機買來，在海上長大；一名嘛哩丁牛，年三十歲，咖呋哩人，被佛郎機番自幼買來”。“滿咖喇”當為“滿刺加”，現(xiàn)在譯作“馬六甲”；“哈眉須”當為今天的伊朗霍爾木茲地區(qū)；“咖呋哩”現(xiàn)在譯為“卡菲爾”，具體是今天哪個國家，還有爭議，有說是南非的班圖人，也有說是泛指東非地區(qū)，也有說“咖呋哩人”，不僅是黑人，也包括了深膚色人種的人，如孟加拉人。為了區(qū)別，朱紈用“極黑番”和“黑番”來表示。

朱紈見到的這批黑番，是由“佛郎機夷”（葡萄牙人）帶到中國的。大約在明正德十二年左右，有佛郎機夷船聲稱前來進貢，高調(diào)地駛?cè)霃V州澳口。守土官急忙查找進貢國名冊，不見佛郎機名字。再翻找《會典》，也無舊例可循。夷船自然被拒絕入港，只好退泊東莞。但卻又久久不肯離去，“蓋屋樹柵，持火銃以自固”。接著又“殺人搶船”、“剽劫行李”起來。

東土之人對這些“髠發(fā)多髯，鼻隆隆起，眉長而低，眼正碧”的夷人，自然少不了中國式的好奇。

好奇之一是番船。番船“長十丈，闊三尺，兩旁架櫓四十余枝，周圍置銃三十四個，船底尖，兩面子，不畏風浪。人立之處用板捍蔽，不畏矢石。每船二百人撐駕，櫓多人眾，雖無風可以疾走。各銃舉發(fā)，彈落如雨，所向無敵，號蜈蚣船”。其二是武器，葡萄牙人使用的火炮即稱“佛郎機銃”。其“銃管用銅鑄造，大者一千余斤，中者五百余斤，小者一百五十斤。每銃一管，用提銃四把，大小量銃管，以鐵為之。銃彈內(nèi)用鐵，外用鉛，大者八斤。其火藥制法與中國異。其銃一舉放遠，可去百余丈，木石犯之皆碎”。

除堅船利炮之外，佛郎機人的飲食也充滿神奇。很快有流言傳出，說佛郎機夷“掠買小兒，烹而食之”。此說流行甚廣，以致那時的史書。文章，一提到佛郎機夷就有相同的記錄。最典型的要算嚴從簡的《殊域周咨錄》，它說道佛郎機夷“潛買十余歲小兒食之，每一兒予金錢百。廣之惡少掠小兒競趨之，所食無算。居二三年，兒被掠益眾”。書中還特意列出烹制方法：“以巨鑊煎水成沸湯，以鐵籠盛小兒置之鑊上，蒸之出汗。汗盡乃取出，用鐵刷刷去苦皮。其兒猶活，乃殺而剖其腹，去腸胃，蒸食之”。朱紈的《甓余雜集》中也有佛郎機人食人的文字，如“略取童男童女，烹而食之”、“支解刳腹，食其肺肝”等等。今人考證，葡萄牙人擄掠小兒是有的，但主要用于勞動力的補充，作為食材卻是誤會。但也有人認為，這種吃人的“生番”行為是混入佛郎機隊伍中的未擺脫食人習俗的“黑番”所為。

明代蔡汝賢繪制的《東夷圖像》

明萬歷年間，松江人蔡汝賢在《東夷圖說》一書中，也有黑番食人肉的記載：

黑鬼即黑番鬼，號曰鬼奴。言語、嗜欲不通，性愨（誠實）無他腸（異心），能捍（保衛(wèi)）主。其色如墨，目圓發(fā)卷而黃，有牝牡（男女）。生海島中，食生物腥穢。與以人肉，生之，火食則洞泄（腹瀉），過此則易畜矣。絕有力，一人可負數(shù)百觔，臨敵不畏死，入水可經(jīng)一二日。嘗見將官買以沖鋒，其直頗厚，配以華婦，生子亦黑。久畜能曉人言，而自不能言，為諸夷所役使，如中國之奴仆也。或曰：猛過白番鬼云。

也就在萬歷年間，在紅毛夷（荷蘭）的隊伍中也出現(xiàn)“黑番”的身影。

紅毛夷，因其“深目長鼻，毛發(fā)皆赤”，所以得名。它的番船和火銃，與佛郎機夷似乎沒什么大的區(qū)別，也擁有“黑番”作奴隸。“其役使，名烏鬼；居高自投于海，徐出行濤中如平原”。這所謂的“烏鬼”，也就是“黑番”，只不過稱呼更帶有種族歧視的意味。

萬歷30年（1602年），沈有容任浯嶼水寨把總。其在任上與紅夷在澎湖交戰(zhàn)，其福清友人歐應昌作詩頌其功，就有“紅夷驚染龍淵血，烏鬼愁游魚釜魂”的詩句。“紅夷”與“烏鬼”正好對稱。

到了明末，用“黑番”為奴為仆，已經(jīng)不是夷人的專利了。盧若騰有《烏鬼》詩：

烏鬼烏肉烏骨骼，須發(fā)旋卷雙眼碧。
慣沒咸水啖魚蝦，腥臊直觸人鼻嗌。
泛海商夷掠將來，逼令火食充廝役。
輾轉(zhuǎn)鬻入中華土，得居時貴之肘腋。
出則驅(qū)辟道上人，入則誰何門前客。
濟濟衣冠誤經(jīng)過，翩翩車蓋遭裂擘。
此輩殊無饒勇材，不任戰(zhàn)斗揮戈戟。
獨以猙獰鬼狀貌，使人見之自辟易。
厚糈豢養(yǎng)作爪牙，威嚴遂與世人隔。
如此威嚴真可畏，棄人用鬼亦可惜！

盧若騰是金門人，官至南明隆武朝兵部尚書。后來隨鄭成功在金廈兩島居住過一段時間。雖說此時的食俸由鄭氏集團提供，但盧若騰依舊是滿肚子的不合時宜，常寫些樂府體詩來批判現(xiàn)實。《烏鬼》詩也算其中之一。此時的被洋商搶奪來的“黑番”，經(jīng)過“火食”的改造，全沒了原始的兇猛和彪悍，成了權(quán)貴驅(qū)邪的工具和貼身的奴仆。如果拋卻政治諷喻意味不說，剩下的便是權(quán)貴豢養(yǎng)“黑番”的史實。

海上富商鄭芝龍，當他還是海賊王，在海上逍遙快活的時候，就有一群黑人士兵為他保駕護航。這些黑人有很多是來自葡萄牙統(tǒng)治下的澳門。據(jù)同時代的西洋傳教士記載，當年鄭芝龍在日本混江湖，生過一個私生女。后來日本驅(qū)逐基督徒，該女子逃到了澳門，并嫁給了一名澳門出生的葡萄牙人。這名叫羅德里格斯的葡萄牙人，后來將鄭芝龍的女兒帶回了安海。同時，也帶來了大批的黑人。開始時鄭芝龍“使用七十六名被俘的荷蘭人為禁衛(wèi)，后來以從澳門逃亡的黑人代替他們”，并從中挑出五百名忠誠、強悍的黑人，組成警衛(wèi)隊，作為貼身禁衛(wèi)，從不離開他左右，作戰(zhàn)時沖鋒陷陣，驍勇善戰(zhàn)。這些從澳門來的棕褐色的基督徒“有自己的連隊，是優(yōu)秀的銃手。他（鄭芝龍）最信任他們，用他們護身，充兵役”。順治三年（1646年），鄭芝龍降清，這支黑人警衛(wèi)隊隨之到了福州。

鄭芝龍手下的部分黑人后來歸屬鄭成功。這些黑人參與了攻打南京和收復臺灣的戰(zhàn)役。臺灣荷蘭總督揆一這樣寫道；“他還有兩隊黑人兵，他們原來大多數(shù)是荷蘭人的奴隸，學過來福槍和滑膛槍的使用法，他們在福摩薩戰(zhàn)爭上給荷蘭人以很大的損害。”

鄭成功之后，傳位給了鄭經(jīng)，再傳至鄭經(jīng)長子鄭克臧。其余諸子謀反，以克臧是鄭經(jīng)“螟蛉子”為由，說動鄭經(jīng)妻子董氏幽禁克臧。諸弟又于夜間“命烏鬼拉殺之”。“拉殺”為用杖擊殺。至于文中所說“烏鬼”，是純種黑人或是深褐膚色人種就不得而知了。

【附】釋詞：

（一）朱紈：《得歸九首之四》（《甓余雜集》卷十）

黑眚<1>本來魑魅種，皮膚如漆發(fā)如卷。
蹻跳搏獸能生啖，戰(zhàn)斗當熊<2>死亦前。
野性感恩誰豢養(yǎng)？賊兵得爾價腰纏<3>。
此來盡入三驅(qū)網(wǎng)<4>，膽落人間畫像傳。

<1>黑眚：宋代蔡絳《鐵圍山叢談》卷三:“洛陽古都，素號多怪。宣和間，忽有異物如人而黑，遇暮夜輒出犯人。相傳謂掠食人家小兒，且喜齧人也。……此五行志中所謂黑眚者是也。”
<2>當熊：《漢書》“孝元馮昭儀傳”：“建昭中，上幸虎圈斗獸，后宮皆坐。熊佚出圈，攀檻欲上殿。左右貴人傅昭儀等皆驚走，馮婕妤直前當熊而立，左右格殺熊……元帝嗟嘆，以此倍敬重焉。”“當熊”，以喻臨危不懼、奮不顧身。
<3>原注：“此類善斗，羅者得之，養(yǎng)馴以貨賊船，價百兩、數(shù)十兩。”
<4>三驅(qū)：語出《易經(jīng)》“王以三驅(qū)”，指狩獵有度，不過分捕殺。三驅(qū)網(wǎng)：網(wǎng)開三面，留一面，以示好生之德。

（二）盧若騰：烏鬼（《島噫詩》卷二）

烏鬼烏肉烏骨骼，須發(fā)旋卷雙眼碧。
慣沒咸水啖魚蝦，腥臊直觸人鼻嗌<1>。
泛海商夷掠將來，逼令火食<2>充廝役。
輾轉(zhuǎn)鬻入中華土，得居時貴之肘腋<3>。
出則驅(qū)辟道上人，入則誰何<4>門前客。
濟濟衣冠誤經(jīng)過，翩翩車蓋遭裂擘<5>。
此輩殊無饒勇材，不任戰(zhàn)斗揮戈戟。
獨以猙獰鬼狀貌，使人見之自辟易<6>。
厚糈<7>豢養(yǎng)作爪牙，威嚴遂與世人隔。
如此威嚴真可畏，棄人用鬼亦可惜。

<1>嗌：咽喉
<2>火食：熟食
<3>肘腋：親信、助手
<4>誰何：盤問
<5>裂擘：撕裂
<6>辟易：退避
<7>厚糈豐厚的糧餉

引文見朱紈《甓余雜集》、葉權(quán)《賢博編》、嚴從簡《殊域周咨錄》、揆一《被忽視的福摩薩》、黃宗羲《鄭成功傳》等

朱紈《甓余集》卷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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